文 | 柯诺
图 | 复合型人才
与侯孝贤、马丁·斯科塞斯、徐浩峰、毕赣等导演并肩工作，是种怎样的体验？为何甘愿为一部电影等待十年，错过与李安、王家卫的合作机会？
12月5日，在第七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黄文英大师班上，这些问题都有了答案。
作为华语影坛极具影响力的美术指导与造型设计师，黄文英参与的作品跨越武侠史诗与当代想象，始终为视觉影像注入独特的诗意与气韵，并凭借《海上花》《刺客聂隐娘》获得国际奖项肯定。
在本次大师班上，黄文英分享了从美术、造型到导演的创作心路，透过《狂野时代》《诗眼倦天涯》《刺客聂隐娘》等具体作品，一起走进黄文英精心构筑的光影世界，看她如何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态度对待每一次电影创作。
从一页纸开启《狂野时代》
打造易烊千玺的五个突破造型
在毕赣导演的新作《狂野时代》中，黄文英担任造型指导。这部通过六个章节构建百年大梦的电影，获得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特别奖。
她透露，起初只拿到一页文字，和毕赣合作需要跟得上他的“脑袋”，毕赣看了非常多经典影片，“但他要从别人拍过的经典里再去突破”，这种创作要求让她必须寻找新的视觉表达。
她提前半年进组，有三个月时间天天和导演及团队待在一起，深入交流想法，“能够这样创作很奢侈”。
影片时空跨度极大，故事从1920年代讲起，每20年形成一个断代史。“在资料收集上，我仿佛也经过了百年生命，收获很大”。
她为设计浏览了许多历史上的真实照片，例如舒淇饰演的“大她者”角色造型参考了中国第一位女摄影师杨爱群。在服装的色彩选择上，为了在黑白摄影中呈现最佳的灰阶效果，最终选定孔雀绿的颜色。
片中的一个核心任务是塑造易烊千玺饰演的“迷魂者”造型。黄文英说：“我们不希望让他有‘偶像包袱’，不希望一开始就被认出来是易烊千玺。”而是让他在每个时代都以截然不同的造型出现，基本每一场实景拍摄他都要做脸部的特殊化妆。
她坦言，此前完全不了解易烊千玺，合作之后的感受只有敬佩：“易烊千玺是我见过非常平易近人的人。他是个害羞的男孩，话不多，可是很贴心，非常敬业，难怪会是顶流。”
在所有的篇章中，第五篇章在重庆老区巷弄进行一镜到底的拍摄，这对造型团队挑战最大。
他们必须现场保证200多位背景演员在一个长镜头的拍摄里，实现多次快速、无误地换装。黄文英认为，“有些电影的造型花费在主演身上，最容易穿帮的是背景演员。看电影有没有用心，可以去关注这些背景演员。”
《诗眼倦天涯》是我见过最好的电影剧本
陈坤自掏腰包1500万为制作收尾
黄文英与徐浩峰导演连续合作了《诗眼倦天涯》和《入型入格》两部武侠电影。其中《诗眼倦天涯》在2018年杀青后，迟迟未制作完成上映。
她感叹道，主演陈坤出于对徐浩峰导演的敬重，自掏腰包1500万助力电影制作收尾，且未取任何酬劳。“这种情义相挺，在现代社会很难看到。”她希望影片能早日与观众见面。
在黄文英看来，这是她从影以来读过最好的电影剧本，“看到文字，脑中就会形成画面，徐导可以用很简洁的文字呈现角色的个性和颜色。”
这也是继《刺客聂隐娘》后，让她在创作上非常具有成就感的一部作品。她在开拍前半个月才接到剧本，随后在六个月的拍摄中边拍边设计，激发出巨大潜能。“虽然给我的时间很短，但是设计的每个人物造型都让我超级满足。”
黄文英指出，影片构建了一个丰富的野蛮文明世界，其中女性角色造型突破常规——很少有古装片让女性角色穿无袖的衣服，而片中女子都“露手露脚”，导演还要求周迅练就坚实的手背肌肉。
“为《诗眼倦天涯》做人物造型需要有点勇气，要说服演员这样穿是有自信的，可以进入角色里，和演员的磨合非常重要。”她庆幸遇到了陈坤、周迅、宋佳、黄觉、唐诗逸这批自我要求极高的演员。
为《刺客聂隐娘》研究采风十年
错过《卧虎藏龙》《一代宗师》
黄文英从1994年起担任侯孝贤导演电影的美术指导，参与《好男好女》《南国再见，南国》《海上花》《千禧曼波》《最好的时光》《红气球之旅》《刺客聂隐娘》等作品，和侯导拍摄了上百部广告片。
作为“侯孝贤电影家族”的核心成员，她深受侯导信任，两人默契无间。十年前问世的《刺客聂隐娘》，如今已是影迷心中的武侠经典，她也以此斩获 电影大奖最佳美术指导。
回顾创作历程，她透露在1998年拍完《海上花》后，接到李安《卧虎藏龙》的合作邀约，“侯导说先不要去，我们的武侠片快开拍了”；后来她又接到王家卫《一代宗师》的邀约，“侯导又说要去勘景了”，令她不得不婉拒。
黄文英等待《刺客聂隐娘》十年，期间错过与其他大导演合作的机会，但她坦言不后悔。这十年间，她大量研读唐代史料，走访与唐文化渊源深厚的国家和地区，将汲取的人文养分注入影片，让《刺客聂隐娘》呈现出优异的视觉效果。
“我对中西文化的交流史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带给我的是文化洗涤。”她特别分享在乌兹别克斯坦的见闻：当地人仍然保留唐人榻上生活的 惯，家家户户门口种桑、以养蚕、织布，“这样的生活方式给我很大震撼”。她还注意到唐榻离地约45公分，唐朝人是“在45公分的视野去看世界”。
“我从古画、诗词、旅行中建构我对唐人生活的想象。”《刺客聂隐娘》的美术核心正是还原唐人的生活空间，展现一个由屏风、帷幔构筑的世界。
黄文英透露，电影中许多看似不同的场景，其实是在同一实体空间内，通过不断更换家具、屏风、帷帐等软装与器物来实现转换，通过演员在场景内的表演让有限的空间“活"起来。
这种对“活”的追求，也体现在对生活细节的还原上。无论是唐人注重香道、花艺的 俗，还是服装与布料的质感，她都力求贴近历史。她与助理亲手绘制了大量纱帐、帷帐的图样，并坚持手工围制。
从花掉1/10预算的人
到自己讲故事的人
近年来，黄文英完成从美术指导到导演的身份跨越，推出了首部导演电影《只爱你》。影片故事源自她的家族史，由林依晨、周渝民主演，制作资金则来自15位同学朋友的自发支持，令她感动。
黄文英的导演梦可以追溯至《最好的时光》，那原本是她与另外两位导演计划合作拍摄的故事，后来因故中断，转由侯孝贤执导。
从美术转变为导演视角，她认为导演需要更全面的统筹能力：“当你没有拍到想要的画面，后期剪接就会很麻烦。”
她以与马丁·斯科塞斯合作的《沉默》为例，现场一直有多机位专门拍摄特写镜头，而年轻导演在资源上无法比拟，“所以每一天拍摄都要确保需要的画面都拍到。这种差异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谈及和马丁·斯科塞的缘分，黄文英透露，曾在纽约参与拍摄他的电影《纯真年代》，后来又受托带领《沉默》剧组到中国台湾各地勘景、取景拍摄。
“《海上花》在戛纳参展的时候，他是评审团主席，所以对侯导的片子不陌生。通常他和人合作是很挑剔的，可能因为看过我的作品，就找到了我，所以这是跟侯导拍片很幸运的地方。”
在黄文英眼中，电影美术造型师是“在电影还没开拍前负责花掉1/10钱的人，要很精准把钱花在刀口上。”而她一贯的创作理念是注重细节，无论是设计的细节还是和演员沟通的细节，都至关重要。
当下，黄文英希望以自身经验扶持年轻导演，同时已经完成第二部长片的剧本，未来要往导演这条路继续迈进。
她说：“我会用全新的态度去对待每一部影片，永远保有初心，保有想象力。有一句话叫：Begin a New，用开放的心去接受一个全新的宇宙，期许自己永远保有这种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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