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其实我是个圈里的‘圈外人’。”
这位“圈外人”在30年来演过近40部剧集,提名过白玉兰,拿过金鹿最佳女主,曾受影视行业头部导演瞩目,也曾一度疏远了这块版图。现在她沉溺近七年的时间重探自己的演绎空间,同时转身成为一名导演,甚至是首次执导并出演了一部关于人如何从心灵困境与社会误读中重获人格尊严,重新拼凑成完整的自我,自由呼吸的电影。
田海容这个名字,字面上去掉了一点笔画修饰,但仍不难认,我还能一下记起她的《黑冰》《关中匪事》《女人不哭》,那是她的主战时代,而现在这部《我的世界没有我》——一个关于主动发问,客观慎独的名字,带着一丝哀律,又有重捕自由的决心——则让她像一个游走在受众边缘的低调的冒险者,一个对她而言充满未知的创作领域和方向,这很让人对她的创作行为产生好奇,她到底如何成为一名导演,她在影像表达上图的是什么呢?
“不是用故事线来推动,而是用情绪来推动,想引导观众跟你的影片同呼吸,让他不觉得在看别人的故事,也不觉得自己在看电影,这本身也是电影的伟大之处。”
这是田海容作为导演的电影观,她毫不犹豫地去致敬她的导演偶像费里尼,也不掩盖地融入了2010年母亲突然过世所带来长达近四年的精神苦楚,其中自然还有她的表演生涯的积累,一个除了吃透自己的角色,也要盘活整套剧作的微观-宏观表演法,“从来都不是单纯地从演员的角度去考虑,考虑说田海容要怎么演,我会想这一场戏在整个的故事情节里的位置和发展,看整个故事线发展起承转合,全部要从头码一遍……感受完之后再看让我演的角色是谁,看这个人物的命运线上和哪些人和事产生交集。我把这条线看完,又会去看跟她交集的这个人身上的旁支,那些又是什么,这个过程像一棵树一样成长。”
很多演员跨界做导演的一个被动的原因,是希望能自己掌控自己的选角可能性。但你能从田海容聊天时冲破她i人 惯的激情亢奋的叙述中感受到,她热爱电影本身不比她着迷表演这件事弱半分。
“我其实有一阵子确实有这个导演梦,因为在表达上,我作为演员的时候,只能和观众传递这一个人物,可是你传递不了众生。但有赖于一直几十年在做演员的舒适圈,并未曾真正开启导演生涯,直至编剧刘苗苗传递来这个剧本,才机缘巧合的执导了《我的世界没有我》这个电影,它是个众生相,戏里每个人都是主角。我要是只是作为演员,就不能逾越这个,你只能尽好你的本职工作,你哪能逾越规矩去管别的角色……我没有那么多功利心,但你不能说一点功利心没有,尤其在演艺圈里,你说你完全没有,这都是假话,对吧?它不是驱动我的东西,能驱动我的是人世间的爱、希望与善意。”
第一导演(ID:diyidy)特此专访《我的世界没有我》导演田海容,我们并不一一复盘她的过往成绩,而是从她更原始的自我表达的启蒙,推导到这部导演首作。梳理的是记忆,记起的可能就是将来。
田海容
01
第一表达
把拍电影当成一种生活,演员随拍随来,观众也不觉得是在看电影
第一导演:想先从片名问起,现在这个片名是谁想的?
田海容: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希望能把观众的感受投放到电影的观感里,也跟编剧刘苗苗老师商量过。
第一导演:让观众在看的过程当中填进去他自己的情感经验。
田海容:对,想引导观众跟你的影片同呼吸,让他不觉得在看别人的故事,也不觉得自己在看电影。
第一导演:这是你第一次作为导演特别想努力做到的一个体验。
田海容:对,这本身也是电影的伟大之处。
第一导演:可是真正面临导演的工作,这个笃定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田海容:也没有,因为《我的世界没有我》这部电影做了将近七年,对于我来讲每个人物都已经不是纸上的文字了,已经是活生生的人了。
第一导演:你跟他们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
田海容:是的,你说得特别对,所以我真的爱影片里每一个人。其实这里面的演员,很多都是一边拍一边来的。谭凯他是我们第一个打电话邀请的演员,饰演薜鹏。他一接电话看了剧本,觉得薜鹏就是他自己,就欣然赴约了。再有就是妹妹田海嫣饰演向晓霞,是编剧刘苗苗见过田海嫣之后,一直力荐说不要找其他演员一定要自己的亲妹妹饰演。演女儿的冯雪雅,都是我们开机当天才来的。
第一导演:啊?开机当天?
田海容:对,开机当天别人推荐过来的,我拍第一场戏的间隙,专门跟她聊了几句,让摄影指导拍了拍她,我一看,母女之间的状态一下子就出来了。我又去问编剧刘苗苗,问监制,他们都说合适,我们就共同做了决定,就她了。
还有像演厨师长的冯粒,也是后来拍到餐厅那一趴戏时才找的。包括演那位老者的徐敏,演猴子的赵炳锐,演女主角老大哥冯元的张帆,扮演前夫的邵兵,都是我一路拍他们一路进来。
第一导演:这么随性吗,万一找不来呢?
田海容:其实我是个圈里的“圈外人”,你知道的,你也认识苗苗,你在圈里待这么多年了,你能感觉到我跟圈子里面的人接触得相当少,我拍戏的时候就去拍戏,不拍戏的时候都是在家默默创作。
我没有那么多社交,也没有那么多人脉,说白了,很多演员,像演女主角好友张雅琴的孙清,她是我上戏的师姐。
第一导演:那万一到节骨眼上……
田海容:我心里有数,我知道他们肯定会来的,我知道符合这个人物的人肯定会来,为什么?因为我对待这部电影的拍摄,就像我正在进行的一场生活,它也不需要刻意去找,刻意去找,就反而在“演”,就错了。
第一导演:那万一没找见小女孩怎么办?
田海容:肯定会找见的,她现在不就找见了吗。
02
生命在此
她能把自己从一片片碎片重组起来,能立在这,她就是最强大的人
第一导演:我继续问一个具体的事,就是你第一次做导演,会不会在和剧组各个部门沟通时,带一些对标电影?
田海容:我没有带他们看任何一部电影。
第一导演:没有做任何参考、参照。
田海容:我不想,或者说,我不需要,为什么?我拍的是生活,生活难道不是我们最好的参照吗?我们拍的就是一个当代的温暖的现实主义故事,你每天眼睛所看,步履所及,心之所向,天天都在这里,这里就是参考。
第一导演:比方说摄影老师或者美术就问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视觉主色调,整体的构图规划。
田海容:我会跟摄影指导王维华,美术指导杨威,都是聊得很透彻——这部电影,它不是用故事线来推动的,而是用情绪来推动的。
第一导演:这么操作并不容易。
田海容:对,所以他们有的时候问我,说导演这场戏是白天还是黑夜啊?
第一导演:他们得找光源,得有一个基础真实的线索。
田海容:对,电影是个光影的世界,他要构建光。但我说白天和黑夜这不重要,一个在困境里的人,她已经不关心这是白天还是黑夜了,就算在白天她也觉得那是黑夜;相反她哪怕心里有一束光,她觉得亮了,即便是黑夜,天也是亮的。所以我说咱们就不要纠结找光源这事。
另外影像上我跟我们的摄影指导说,我们不是以单一事件来贯穿叙事的,我要一种色彩的温度。
粗略地讲,我们一开场是费里尼导演的《大路》,那个女主角,她其实是个神性的存在,她跟我们的主角向晓云是有链接的,有映射的,她也是一个善良的,永远用一个孩子似的眼睛在看世界,但是她又是茫然的,无助的。
第一导演:我正想问,一开场露天搭建幕布放映《大路》这是谁的构思?
田海容:《大路》这个场景要放进去是我们共同想的。但是把它放到一开头,这个是我跟剪辑指导张一凡的想法,我们原剧本一开头是剪头发的一场戏,换成《大路》后,原剧本里理发师剪头发的戏和中间理发师及结尾的剪头发的戏,我全部都没有用了。调整成了用费里尼导演的电影《大路》拉开人的序幕,从一开始,到大幕撕裂,到人生大幕重新拉起重建。
第一导演:这里有崇拜费里尼导演的成分?
田海容:当然有,费里尼导演本身就是一个陷入困境的人,他后来的超现实主义电影就是这么来的,在这些困境当中的人,他的人生就活成了一部超现实主义的电影,他就是一场超现实主义的人生。
你看一开始她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电影的第一个镜头,海边的露天电影幕布上放着电影,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你很丑。女人很尴尬和羞耻。这个画面昭告着潜意识幻想的大戏马上上演。并且直入主题,点明了抑郁的成因和底层感受:成因是他人的否定性凝视(经历过或者幻想中的);底层感受是自卑和羞耻——我的世界没有我。
你一定也问过这个问题,只是很多人不去想。摄影指导问我这场戏要放到开头吗?我说要放开头,这是我导演的想法,因为人的起点在哪里,人自己都不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一个疑问。
其实费里尼导演在《大路》这部电影里全部都给你了,这部作品体现的人性永远是共通的,人对于爱、对于希望、对于欲望、对于人世间所有的情绪它是共通的。
身为导演,你是一个细微的观察者,去为大众发声,要为大众去感受他们内心的某种不安、挣扎,你要给他们以抚慰,以宽慰的。
第一导演:费里尼这场之后,画面转成了蓝色的主基调,并且直接呈现了女主角精神焦灼的种种行为,这里的抓手是什么?
田海容:我不需要抓手了,我就是她。
第一导演:有即兴的部分吗?
田海容:这场戏本身就是我跟摄影指导在现场一些即兴创作,当然我们在之前置景时都有设计,那其实是个浴室,你能看到整个洗手间的墙壁全是蓝色,一片泛蓝,其实就是一小方天地,你就被困在里边了。
用蓝色,因为它代表某些忧郁、宁静,又代表了一些清冷,同时蓝色还带着一点气质上的尊严感,是有这么一个感受的。因为我希望有一束光透进来的感觉。
第一导演:你说你就是向晓云,那如果向晓云是你,她会发现你生活裂痕是什么,这束光又是怎么到来的?
田海容:我母亲的离别,我以前觉得自己很懂事,但是到2010年我母亲过世,她62岁就没有了,我才明白我以前并不懂事。有三年多,将近四年,我都走不出来,我不能够接受她的生命突然消失,你根本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第一导演:精神上从未做任何准备。
田海容:没有,《我的世界没有我》多多少少有些也是我自己的人生写照,你就在那里走来走去,翻来覆去走不出去了,你不能接受。
其实我想说,你能成为一个文艺工作者,是要有一定的灵性的,你不能所有东西都看过、见过,你才能懂,这是你作为文艺工作者,上天赋予你的能力。苗苗老师已经提供了这么好的剧本,但你还要有导演的二创,更好地去融合、传达它。
第一导演:我感觉你不是很想在影像中重现人具体创伤形成的时刻,尤其弱化暴力。
田海容:对我来讲,掐脖子那个镜头就已经很暴力了,你想,一个人这样掐着你的脖子,还是你的爱人,你不相信你一个曾经爱的人那么对待你,你很恐惧,你这么一个弱者,所有的精神都崩塌了,世界崩塌了。
第一导演:崩溃了,给自己太阳穴来了一枪,一了百了了。
田海容:每个人感受这个影像的角度不同,我导演《我的世界没有我》这部作品,就希望大家可以畅所欲言,你怎么感受都行。
你看厨师长在训练服务生的时候,总有人喊口号时慢半拍,那又怎样?厨师长很好,说,就这样。其实我要表达人都是不一样的,只是各自能力不同。
从我的感受来说,向晓云她已经很努力了,她已经非常努力了,她的人生已经撕成碎片了,她现在是一片一片地拾起自己的碎片,把自己重组起来,她身上有无数的创伤和裂痕,她能立在这,还是一个完整的人,她就是最坚韧、最强大的人。
03
她的男人
我想表达人性的复杂感,时间分寸上的微妙感
第一导演:刚才说女主角,现在聊聊前夫这个角色,他作为前帆船冠军,又是家暴的始作俑者,他好像没有受到想象中更严厉的惩罚?
田海容:他中风瘸腿,这难道不是天意对他生命最大惩罚吗?一个冠军 员,结果拄拐了,这还让导演去惩罚他,不能惩罚了,哈哈哈。
第一导演:他最后那场独角戏让我印象特别深刻,他不断地划着打火机,不停地说:“是你不要我的”。
田海容:其实当时邵兵不想说这句台词,走戏的时候没说,拍第一条时也没说,他就拿个打火机,在那“嘣噔、嘣噔、嘣噔”,他说那句话他说不出口,我说,你要想一想这个男人今天为什么到前妻这来?
第一导演:挽回?或者内疚?
田海容:对,充满内疚的一次忏悔,对内心的一次忏悔,但是,他心里还有男性的倔强,哪怕当年这事我干的不对,我也不能说我不对,虽然我心里知道是我的问题,我也得找个理由。
我就跟邵兵讲,你不说,以为此处无声胜有声,但在我们这效果并不好,你一定得把这个台词说出来。其实当年那会,两个人都没在好的状态里,都搞不清楚是谁不要谁,都想不起来了,这就是人,咱不说男人和女人,活生生的人就是这样子的。
你回想这场戏之前那场戏,俩人一起在外面吃饭,向晓云流的那一颗泪,她被前夫的说辞感动了,这个时候男人要是能够继续上去说,情感就能往好的方向走。但是,他就是没看见向晓云这个情绪,他就拿着个瓶子,说我是个被耽误的冠军,又错过了。
第一导演:他本身的性格,注定了他就是一个这样的处境,这不是机会不机会的问题,这是这个人决定了这个结果。
田海容:是的,这个也是我想表达的,人性的复杂感,时间分寸上的微妙感。该留白就留白,该克制克制,这样观众能看到更多。
你不知道,其实前夫来找向晓云这场戏,原本剧本上不是这样子的,剧本上是前夫是带了一帮哥们来的。
第一导演:啊?带了一帮队友?这什么用意?
田海容:很多人喜欢交朋友,喜欢带朋友一起,但我就把其他角色拿掉了,其实这一趴,我觉得让影像上的表达更纯粹一点,还有情感的推动也更加的清楚,这场戏就是一个自我和解跟他人和解的问题,再加入那么多角色,会杂。
第一导演:前夫差不多在第三幕才真正出现,这是核心角色。
田海容:你一看就知道这是核心角色,所以要把他重点突出,就他门一拉开——恍如梦境。
第一导演:他虽然是练体育的……
田海容:但文体不分家,哈哈。有的时候你看似理性的人,他其实内心世界也是很丰盈的。
第一导演:还有那一场戏我也觉得挺好玩的,就是向晓云的老同学薛鹏带他开船,俩人被水警拦下来了,然后他在水警面前,在一种权威,威慑力面前,像护花使者一样,说这是我女朋友。
田海容:哈哈,这是他小时候的梦想,大多数人,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心里面都有那么一个想要亲近的,想去谈个恋爱的白月光。其实我们原本还有一场对话,薛鹏说他当年那会看到向晓云跟冯元关系走得近,每次看到他俩从楼下经过,薛鹏都想把大鱼缸“噌”给砸下去,砸他个头破血流,我把那段戏删了,因为我是觉得那一段可能对整个叙事来讲有点太复杂。
其实我从来都不觉得薛鹏是渣男,那就是向晓云的发小,在向晓云说自己有精神困境的时候,这人还能站出来说,她是我女朋友,这是这个角色在这一刹那的高光时刻,小时候的梦想一下照进现实了,完成了。这男人能是渣男?绝不是。渣男是什么样,渣男是一听这女的有精神疾病,哦,我跟她只是发小,以前认识,但就这也不能说他是渣男。
我和谭凯的心声一样,我们希望这俩人是个happy ending,希望他们两个能最终走到一起,就冲薛鹏的一句话——没事,咱俩就这样也挺好的。他虽然是个闯入者,但似乎可以找到如何安放彼此的方式。
第一导演:有没有想过让女主角身边三个男性形成一次交锋?
田海容:你当然可以这么想,但是我不需要。我希望相互传递善意和爱意,看见、听见每一个人,对,我的世界没有我。
04
导演意识
演三十年戏,一直在分析剧本,以前婉拒做导演,是怕把别人搞砸了
第一导演:我很好奇你做导演这件事,你对导演的认知大概有一个什么样的变化?
田海容:我上学的时候学的其实就是导演,我先在上戏的导演系节目主持人进修班学了一年,然后才考的95年的表演系。
第一导演:这个导演系节目主持人学的内容和导演系本身的关联大吗?
田海容:它就全是导演系的教学方法,都是导演系的老师来教我们,我接触的也全是导演。
第一导演:也拉片?也讲视听?
田海容:肯定的啊,而且我们还要自己写剧本,也不是完整剧本吧,就是写片段。
第一导演:写一个单场戏什么的。
田海容:对,所以我对导演专业这一块并不陌生,而且我爸爸以前做武生,后来也成了一名戏曲导演,他都是在那种小方格纸上写剧本,一个字一个字的,我从小看他的剧本长大的。我后来做演员,也都是从剧作角度开始的。
第一导演:做演员从剧作开始,指的是你虽然是在表演,但是对剧作的了解要完整,然后从编导思维去表演?
田海容:对,从来都不是单纯地从演员的角度去考虑,考虑说田海容要怎么演,我从来不是这么想的,我会想这一场戏在整个的故事情节里的位置和发展,看整个故事线发展起承转合,全部要从头码一遍的。
第一导演:明白了,那你会揣摩导演想去表述的东西吗?
田海容:出演别人的影视作品时,我不会去揣摩导演的表达,我只从剧本里去看整体,剧本特别重要,剧本里传达的是什么,这一点我会先去感受。
感受完之后再看让我演的角色是谁,看这个人物的命运线上和哪些人和事产生交集。我把这条线看完,又会去看跟她交集的这个人身上的旁支,那些又是什么,这个过程像一棵树一样成长。
第一导演:你拍戏时会有意观察导演的工作方式或剧组社交模式吗?
田海容:有,这个肯定是有,但不是故意的,因为你天天在导演眼前,不说导演,其它所有部门你都熟得不得了。
第一导演:这种剧作思维经验所达成的表演效率是不是会高一些,更接近导演需要的准确性?
田海容:大多数都会说很准确,以前他们给我起个外号叫“田一条”。
第一导演:哈哈,一条过。
田海容:我还记得2000年那会儿我拍《美丽的白银娜》,导演说先预演一遍,我说不用了,我可以直接来,所有人都呆了,我问怎么了?导演说我们这可是用胶片拍啊。
《美丽的白银娜》剧照
第一导演:老烧钱了。
田海容:对,万一没演好就浪费成本了。我这叫初生之犊不怕虎,我说没事,一条就行。导演特别好,给了你很大的信任,说那好,那就不预演,直接拍,一条就过了。
第一导演:你以前的采访里从没强调过你这个表演方法。
田海容:没强调过,我这个人其实很低调,可能好几年你都没听见我的声音,我就是默默地在做《我的世界没有我》这部电影。
第一导演:其实你想过没有,现在跨界做导演,正好错过这个市场在2010年代的高峰期。
田海容:我倒也没有觉得错过了什么,我觉得所有的时间,所有的事情安排,都是刚刚好。
第一导演:都是最好的安排是吧。
田海容:对,你一个人,想要做成某一件事情,其实所有的因缘节点际会都在那一个刹那, 人生中你千万不要说你早就怎么着、晚就怎么着了,是吧?
第一导演:那以前有没有什么资方,主动找你,说请你做导演?
田海容:有人找我,但都太久了,十几年前了。
第一导演:当时都是咋聊起来的呢?
田海容:最早是有人找我做电视剧导演,因为我表演前都要跟导演和编剧去沟通一下,对我的角色适当调整一下,他们有时候就觉得你这么弄完感觉还挺好的,就觉得我有导演才能,说你要不也导一部电视剧吧,别只做演员,你自导自演。我说我还是别做了。
第一导演:拒绝是因为知道导演这活太累,太操心?
田海容:没有,我觉得我毕竟不是导演科班出身,我们这代人想的就是一人一碗饭,你把你自己碗里的饭吃好,对吧?
第一导演:这么实在。
田海容:我就是很实在的一个人。
第一导演:当时一点想冒个险的念头都没有吗?
田海容:真没想,你万一弄砸了怎么办?毕竟你没做过,你得负责任啊,所以当时那部电视剧我就拒绝了,没做导演,也没去演。当然了,也有因为自己还在演员的舒适圈里的原因,还有方方面面吧,你需要大家的支持,所以就没做成。
又过了很多年,有的导演和我聊电影,聊着聊着,还是说我应该做导演,说我的思路特别清晰,讲这些人物、故事,所有的东西,讲得都非常好。
所以我其实有一阵子确实有这个导演梦,因为在表达上,我作为演员的时候,只能和观众传递这一个人物,你演向晓云你就只能传递向晓云,你演喜凤只能传递喜凤(《关中匪事》),你演陈雪茹,你演章子君,《正阳门下小女人》也好,还是《女人不哭》也好,包括电影《浪漫女孩》里的岑小小,都只能传递一个人物,可是你传递不了众生。
但有赖于一直几十年在做演员的舒适圈,并未曾真正开启导演生涯,直至编剧刘苗苗传递来这个剧本,才机缘巧合的执导了《我的世界没有我》这个电影,它是个众生相,戏里每个人都是主角。我要是只是作为演员,就不能逾越这个,你只能尽好你的本职工作,你哪能逾越规矩去管别的角色。
《关中匪事》剧照
05
静谧人格
在这个圈子说一点没有功利心,那是假话,但驱动我的绝不是这个
第一导演:你平常自己会有一种想象影像的 惯吗?
田海容:有啊,我小时候还是学美术的,学画画的。
第一导演:只知道你弹琵琶,画画是多小的时候?
田海容: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到初中开始学素描,但我是从一二年级就开始自己拿个小黑皮本——那小黑本应该还在老家,我妈妈一定给我留着的,里面全是白纸,很厚——我画了好多画,后来我又换了一个大的本,又画了好多画。
第一导演:这是自学?
田海容:也没自学,就是喜欢,画画最早的形式不就是涂鸦么。我爱画我就自己画,秋天的时候捡一些树叶,自己剪裁做成硕果累累,做成风雨来兮,我就会做这些,把它框在家里面,做成画就放在那。
第一导演:这些行为是因为你从小在家里耳濡目染的关系,还是你本能对这些有感兴趣?
田海容:我自己感觉是天性,虽然我生在一个文艺之家,但是我爸爸妈妈也不画画,对吧?可是我就爱,到初中的时候我就开始上素描班,老师他一看我就说我有绘画天赋,说要我考美术学院,后来学琵琶,老师又说我有音乐天赋,适合考音乐学院。
第一导演:全校艺术门类老师都来抢你。
田海容:哈哈,真的是这样。但我本性其实是个很安静的人,我甚至可以一个多星期不出门,就在家里待着。别人有的时候问我闷不闷?我说我不闷。我也没有说享受这种孤独,我就觉得这很自然。
有的时候在家里待着挺好,有的时候你看看外边的落叶也挺好,你看见冬天小草从泥土里面冒一点小新芽也挺好,阳光射过来在窗影上的斑驳琉璃也很好,我愿意一个人静静看这个世间。
当然有时候也去厨房忙一忙,我也喜欢做菜、做饭,就是日常生活。
童年田海容和母亲
第一导演:那你小时候闯过什么祸没有?
田海容:祸是没闯过,就是有点不怎么太听话。我的叛逆可能跟人家小孩不大一样,我其实没有什么叛逆期,虽然从小我是散养长大的,身心就是自由成长的,但我没跟我父母有什么特别的冲突,偶尔的就比如说冬天里想吃冰棍,我父母不让吃,或者父母说你出去玩会,但我不想去,就想在家里待着,躺着看书看一整天,顶多就是这种。
第一导演:从小到大的性格上也没有大变化?
田海容:我到现在都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可能是我现在比较善于讲话了,你要跟我交流,我可以跟你讲很多话,但我以前不讲话的,话很少很少。
第一导演:特别i。
田海容:我到现在也是i人。
第一导演:你以前会社恐吗?跟陌生人或者人多的时候会不舒服吗?
田海容:我也没想过社恐,我好像比较随遇而安,人多的地方非要去就去,人少的地方让你待你就待着。刚才我去洗手间,她们(指工作人员)就说这洗手间设备可能不太好,我说没事啊,人不就这样吗?好的时候就好点,差的时候就差点,高就高点,低就低点,我一直都是这个心态。
第一导演:好像你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功利心,就刚才说画画、学音乐,就一定要拿个当地第一,现在转做导演就要怎样怎样。
田海容:我要有那么强的功利心,就不可能用将近七年的时间去做一部电影。但你不能说一点功利心没有,尤其在演艺圈里,你说你完全没有,这都是假话,对吧?
第一导演:至少它不是最驱动你的东西。
田海容:它不是,驱动我的是人世间的爱、希望与善意。我把这些表达放到电影里,在影院被大家看到,你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会觉得原来我的人生也经历过这些痛苦,这些误解,我自己一个人好像无法去抗衡这个困境,但最终不管怎样,我有亲人的陪伴,我有朋友,哪怕陌生人,或者在我独处的时候,我也能够给自己的心里照进一束光,让自己最终走出电影院的时候,会觉得人世间是有光的。
第一导演:你还能回忆自己是几岁开始,意识到有这样的表达冲动?
田海容:我刚才说过,也是电影里的一句台词,我特别喜欢,向晓云跟向晓霞姐妹俩到父母的墓地前面,向晓霞说,姐姐,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懂事的,我特别喜欢这句话。
我一直跟家里人表达的都是人世间分工不同,但人格平等。我一直觉得这很重要,整个地球芸芸众生,那么多生命体,每一个人都得对自己有一定的约束。这种约束还不是说人前要怎么去约束自己,你更重要的是学会慎独。有很多时候说人要自由,自由都是相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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