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李啸天
前文一直说香港武侠动作片的人才都跑到了大陆,是大陆拯救了他们的职业生涯。那么,有没有一部代表作可以说明这种北上潮呢?
有的。这就是《英雄》。
除了导演是张艺谋。这部影片其他主要主创人员,撑起主力框架的,几乎都是香港电影人。
电影演员卡司是《花样年华》里的梁朝伟与张曼玉,外加知名度爆发前夜的甄子丹。还有“功夫皇帝”李连杰,也是香港武侠片里的顶流。
连章子怡都已经是“国际章”,在海外享有盛名。只有陈道明一个人才是纯粹的大陆脸。
影片的主要投资人是香港的“安乐影业”的江志强。“安乐”一直不太有名,但一直都存在,江志强是从他父亲江祖贻手上接班的二代,创办于1950年,很老牌了,拥有一条具有12间戏院的百老汇院线。后来,他在大陆也开办了一条百老汇院线。
江志强的成名在于他于1999年拿出全部财产投资了李安拍摄的《卧虎藏龙》,然后一战成名。后来又投资了《英雄》《色戒》《捉妖记》《寒战》《西游降魔篇》等片,成为了香港很重要的一家电影公司。
江志强投资《卧虎藏龙》后,转身投资《英雄》,成为了江老板又一次成名的机会。双赢。
摄影是杜可风,这个不用说了吧,王家卫的御用摄影师,香港电影圈最负盛名的大摄影师。
动作指导是程小东、董玮、黄伟亮,三位全部单独获得过香港金像奖最佳动作指导奖。程小东是浪漫飘逸派的顶流,一贯将武侠往仙侠的路上去设计,动辄飞来飞去,仙气十足。董玮则是刘家良、洪金宝之后硬桥硬马派的扛鼎者,片中李连杰与甄子丹之间势大力沉的打斗戏,看得人血脉贲张,就是董玮的功劳。
黄伟亮成名稍晚,是“成家班”后期再次重组后加入的成员,后来与李忠志合作,并伴随着吴京开始走红,从《狼牙》开始就与吴京成为搭档,后来的《战狼》系列更上一层楼,之后又为《湄公河行动》《红海行动》做动作设计,在内地打出了名堂。
配乐谭盾,他不是香港人,也不算香港电影圈的,但是够国际化,尤其是凭借《卧虎藏龙》拿下了第7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原创音乐奖、第44届格莱美奖最佳电影原创音乐专辑奖,成为了世界级的音乐家。他为《英雄》做的配乐,也极其好听,恢弘大气,舒缓有致,既浪漫又苍凉,非常具有层次感,完全不输于《卧虎藏龙》的感觉。为了展示出中国北方沙漠戈壁的粗犷与苍凉感,谭盾还特意采用了当时少人涉及的东北音乐,把二人转、内蒙草原、戈壁沙漠音乐综合起来,还是非常值得一听的。
影片剪辑是林安儿,她也是香港金像奖的常客,凭借《功夫》《赤壁(下)》,两获金像奖。其他负责剪辑的作品还有《太极张三丰》《黄飞鸿之三:狮王争霸》《七剑》《狗咬狗》等。
美术设计原本张艺谋的首选人物是张叔平,但阿叔当时忙于拍摄《2046》,张艺谋就转而邀请了和田惠美。
和田惠美来头不小,早在1985年就凭借黑泽明的经典电影《乱》,身为服装设计的和田惠美就拿下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成为了世界顶流。这也是《乱》四项奥斯卡提名中唯一的获奖者。
1993年的张国荣、林青霞主演的《白发魔女传》中,和田惠美也拿下了第13届香港金像奖最佳服装设计。
所以,和田惠美既国际化,又是香港电影的熟人,段位比张叔平还要高。
和田惠美在《英雄》中既担任服装设计,又担任造型设计。在张艺谋这位视觉系大导演的镜头之下,和田惠美的设计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美轮美奂,相当惊艳。
但是,问题来了。
里面的秦人,其装备都有股子兵马俑的味道,这也没什么,反而让人觉得设计的挺好的。可是到了男主李连杰,他明明也有一个兵马俑式的发髻,偏向脑袋的一侧,看着也很有精神。可是,偏偏有一绺长发从发髻里跳脱了出来,飘散在外。这就形成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发型,按说将头发束成发髻,是为了战斗,披头散发是很不适合干仗的。既然都束成发髻了,为啥要留那么一绺在外呢?是为了装逼吗?
当然,可以理解和田惠美是为了好看,是为了统一服装与造型的风格,毕竟梁朝伟、张曼玉所代表的赵人,无论服饰还是造型都过于飘逸,过于现代化,与李连杰、陈道明的秦式刻板需要有所调和。再说了,李连杰在片中实质上也是一名披着秦人外衣的赵人,所以故意在他的发型上找了特别的设计。
可是,好看归好看,它就是很别扭啊。
这种别扭,贯穿于整部《英雄》,这也是它中外巨大口碑差异的根源。
说实在的,张艺谋在2001年开始筹拍《英雄》,是受了2000年上映的《卧虎藏龙》的影响,是跟风。
不过,《卧虎藏龙》因为荣获了10项奥斯卡提名,并获得了其中的4项,赢得了巨大的口碑,商业上也收获了不俗的票房,在西方引起了一股关注中国武侠片的热潮。因为《卧虎藏龙》的武术指导是袁和平,好莱坞还专门挖 出当年在香港院线惨败的《少年黄飞鸿之铁马骝》在美国院线上映,结果同样取得了成功,成了众多美国人的童年记忆。
《英雄》的推出,相当及时,踩中了西方对中国武侠片的热情期,因此也荣获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张艺谋还因此获得了第53届柏林电影节最佳导演奖(银熊奖)。在美国,《英雄》成为首部在美国持续两周成为票房第一的华语电影,最终全球总票房超过1.7亿美元。
2004年,《英雄》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2004年度全球十大佳片第一名。美国的主流媒体如《时代》和《纽约时报》对本片都是以赞扬为主,这是任何一部中国电影都无法做到的。
连一向以“毒舌”知名的美国影评家罗杰·埃伯特,他对《英雄》也不吝褒扬,称“张艺谋第一次使武侠电影具有了诗意”。《芝加哥邮报》也称“《英雄》是代表这个世纪的武打影片。”
西方对于《英雄》几乎全是赞誉,但是到了国内,对于《英雄》的评价却截然不同。
借用一下金庸的评论吧,“《英雄》把历史上有名的暴君秦始皇拍成了这个样,和历史上的形象截然相反,欺骗观众,而且有为他洗身翻案的意思,把人的价值分几等,不尊重生命,这是一部拍得很荒唐的电影,所以我不喜欢。”
至今,华语观众都不愿意为《英雄》平反,依旧觉得这是一部烂片,是张艺谋糟蹋了武侠片。
那么,是什么造成了这种中西方观众之间巨大的评价差异呢?
客观地说,西方的专业评论没有错,《英雄》配得上所有给它的赞誉。
从影史的角度,尤其是华语影史的地位上,《英雄》为中国电影开辟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从《英雄》开始,大陆电影终于走向了正轨,开始常态化,开始有了电影产业,开始有了商业的概念。
此前,大陆电影一直都在以拍文艺导向为主,或者是主题先行的宣教为主,并没有真正将电影商业化,走的是一条畸形的路线。
也因此,在1995年到2000年间,香港电影崩盘之后,大批香港电影人开始北上,将职业发展转向了大陆电影,但由于大陆电影尚未商业化,这几年间对他们的助益,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大。这就使得吴宇森、徐克、林岭东、于仁泰、袁和平、元奎、熊欣欣等人不得不去好莱坞寻求发展,并没有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大陆。
但是,《英雄》之后,一切都变了。前文也写到,在《决战紫禁之巅》之后,“最佳拍档”三人组就拆伙了,文隽先行一步,前往大陆寻求发展。随后是刘伟强,最后是王晶,他们陆续将发展的重心转移到了大陆。
这一切,都有赖于《英雄》开启的商业化的成功,为大批香港电影人赢得了巨大的生存空间。尤其是,大陆电影发展起来的前期,缺乏人才,恰好为香港电影人留足了空间,让他们拥有了发挥的余地。
所以,尽管香港电影不行了,但是大大小小的香港电影人,只要肯来,基本都能在大陆找到一碗饭吃。然后,这些香港电影人,在有饭吃的同时,还会反哺香港电影,为香港电影托住了底,没有让破破烂烂的大船沉没下去。
没有大陆,香港电影早在2000年之前,就彻底死掉了。毕竟,《决战紫禁之巅》的票房可不低,但是还是亏了,导致公司倒闭,没得可玩了。
张艺谋与《英雄》的开拓性,它的历史意义,就在这里。
对于西方来说,《英雄》最大的意义,在于它用色彩来表达情感,让色彩拥有了叙事性,无疑也具有巨大的开拓性。
2000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高行健,我们觉得他的思想存在问题,诺奖颁给他是一种偏见,但实际上高行健之所以能够获奖,在于他写的《灵山》《一个人的圣经》,改写了文学创作的基本规律。我们从小学写作文就开始被强调,写故事一定要有“人物、时间、地点”,故事要有“开端、发展、高潮、尾声”几个部分。但是,高行健偏不,他的小说里,没有人物,没有时间,也没有明确的地点,也没有开端与高潮这些,你说他将小说散文化了吧,也不是,明明就是小说,就是这种冲淡的写法,让华语写作拥有了巨大的发挥空间,让文学拥有了新的可能性,也具有很强大的文学开拓性,获奖是符合颁奖标准的,也是值得的,他配得上。
《英雄》也是,因为故事情节拥有不同的进度,也拥有不同的版本,而张艺谋让不同的情节里的人物穿上了不同颜色的衣服,巧妙地运用红、白、蓝及青来表达故事的不同版本。
这些画面色彩运用得相当完美,李连杰与甄子丹对决时采用的是黑白色,现实中甄子丹是一身褐色的长袍,李连杰则是灰黑色的暗色调,这种偏冷的氛围,让这段故事拥有了一种肃杀、阴冷的感觉,也强化了甄子丹饰演的长空一角的悲壮感。
等到李连杰饰演的无名向秦王讲述他是如何分化梁朝伟饰演的残剑与张曼玉饰演的飞雪的故事时,李连杰与张曼玉、梁朝伟之间的对决,色彩变成了红色。在沙漠戈壁中,配以满地的黄叶,鲜红的颜色代表了残剑与飞雪之间爱情的浪漫与不羁,唯美极了。
尽管无名向秦王的讲述看起来合情合理,但是秦王压根不信无名,他一眼就看出无名在说谎,他也是一名刺客,也是来刺杀自己的。于是,秦王拆穿了他,让他讲出一个新的版本。
在这个新的故事里,梁朝伟与张曼玉又变成了一身青绿色的衣服,为他们之间爱情故事的前世今生带出了新的境界,那种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状态,充满了张扬与恣意。
还有秦王回忆中的残剑、飞雪刺杀他的片段,那个故事里的梁朝伟、张曼玉又身着蓝衣,淡淡的那种蓝,透着一种忧郁与苍凉的氛围。
等到故事更进一步,到了最真实的版本里,梁朝伟与张曼玉又变成了一身白衣,让整个故事又拥有了巨大的仪式感,因为白色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代表了丧葬,代表了悲哀。于是故事里,就充满了诀别与死离,充满了悲情。
至于李连杰与秦王之间的宫廷大战,则因为历史上的秦王朝崇尚黑色,这段故事也以黑色为主调。只有秦王的士兵们头上顶着鲜红的羽毛,让这段故事充满了肃杀感。
让色彩来表述不同故事的情感,让色彩成为电影故事的一部分,这是一种创举。对于影史来说,无论如何都值得褒扬。毕竟,大家都知道电影是画面的艺术,但是真正到了表达感情的时候,还要靠情节与人物,可是张艺谋创新性将电影还原为了画面的艺术,让色彩去渲染故事,而且他做到了。
所以,西方人将赞美纷纷抛给《英雄》,将赞誉抛给张艺谋,他是值得的,《英雄》也是值得的,绝对配得上。
张艺谋的赞誉,与高行健的获奖,性质上差不多,就是从专业的角度上,绝对够分量,他们都拥有巨大的开拓性,也有巨大的创新性。但是,对于华语观众/读者来说,因为大家身在华语之中,反而有些身在此山中,更多从文本上去看《英雄》与高行健,觉得这些作品不过如此,思想性存在不足,不是绝佳的作品,不配那些高赞的话术。
这里不展开讲高行健,也不讲诺贝尔文学奖。毕竟,按照现在很多读者的观点,莫言获奖也是不足够的,也是瑞典学院戴着有色眼镜来颁发的,有猫腻。这里就不展开了,等以后有空了再来好好唠下高行健、莫言的嗑吧。
只说张艺谋,从华语观众的角度来看,的确是存在一些问题的。
《英雄》最大的问题,是它试图融合香港武侠片与内地宫廷剧于一体,既要又要,讲一个既江湖又宫廷的故事。
巧了不是,前文写的《决战紫禁之巅》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将《英雄》与《决战紫禁之巅》结合起来,对比着来看,故事上的优劣一下就清楚了。
《英雄》的故事里,单纯从刺客的角度,无名与长空、残剑、飞雪之间的纠葛,表现得非常江湖,非常有传统武侠片的韵味,还是相当不错的。
可是,一加上秦王,味道立马就变了。故事的视角也变了,不再是江湖,而成了宫廷叙事。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叙事中,宫廷文化与江湖文化是截然分开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叙事模式。“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一高一远,是不一样的。连范仲淹都做不到统一,身在庙堂则忧其民,处于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君”与“民”也是截然不同的。
香港的武侠文化里,也会涉及宫廷,但是都是将其模糊化,将宫廷异化,从江湖的角度去写君臣们。不让他们去参政议政,而是化身为江湖人士。《戏说乾隆》《还珠格格》里的皇帝都没有个皇帝样,都是不问政事的人,只关心谈情说爱,跟江湖大侠没什么两样。
《英雄》里,不涉及秦王的部分,前面无名与长空、残剑、飞雪之间的纠葛,在于究竟谁该胜出,来完成最后的刺杀任务。这个桥段,看起来很像《浣花洗剑录》,很不错。可是,到了无名与秦王之间,故事变了,成了要不要统一七国,要不要天下大同,两人之间的对决从江湖的细微变成了宫廷的宏大,这个跳跃实在是太大了,不仅观众承接不住,影片本身也承接不住。
无名明明是一名刺客,结果坐下来与秦王说了一番话,居然就放弃了刺客。还有残剑,明明已经从万马千军中杀出,冲到了秦王面前,居然也主动放弃了任务。
你们是杀手啊?要尊重自己的职业好吗?有点职业道德行吗?
但是张艺谋说不。
这不是扯犊子嘛。
还是看看《决战紫禁之巅》怎么处理叶孤城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吧。
因为影片改编自古龙小说《决战前后》。且来看看古龙是怎么写的:
这里是皇宫,皇帝就在他面前。
可是这个人好像连皇帝都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皇帝居然也还是神色不变,淡淡道:“叶孤城?”
白衣人道:“山野草民,想不到竟能上动天听。”
皇帝道:“天外飞仙,一剑破七星,果然是好剑法。”
时孤城道:“本来就是好剑法。”
皇帝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叶孤城道:“成就是王,败就是贼。”
皇帝道:“败就是贼。”
叶孤城冷笑,平剑当 ,冷冷道:“请。”
皇帝道:“请?”
叶孤城道:“以陛下之见识与镇定,武林中已少有人及,陛下若入江湖,必可名列十大高手之林。”
皇帝笑了笑,道:“好眼力。”
叶孤城道:“如今王已非王,贼已非贼,王贼之间,强者为胜。”
皇帝道:“好一个强者为胜。”
叶孤城道:“我的剑已在手。”
皇帝道:“只可惜你手中虽有剑,心中却无剑。”
叶孤城道:“心中无剑?”
皇帝道:“剑直、剑刚,心邪之人, 中焉能藏剑?”
叶孤城脸色变了变,冷笑道:“此时此刻,我手中的剑已经够了。”
皇帝道:“哦?”
叶孤城道:“手中的剑能伤人,心中的剑却只能伤得自己”、
皇帝笑了,大笑。
叶孤城道:“拔你的剑。”
皇帝道:“我手中无剑。”
时孤城道:“你不敢应战?”
皇帝微笑道:“我练的是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身当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
很明显,在古龙的笔下,皇帝也是一名江湖人,他心中的剑就足以杀人,即便是叶孤城这种顶尖的剑客,在皇帝面前,气场上已经被压住了,手中有剑也枉然。
可是,陈道明饰演的秦王呢,不仅是一个话痨,还是一名武林高手,前与残剑就大战了五百回合。
武侠片里,最忌的就是话痨。还记得《X战警3:天启》吗?那年上映前,福斯将片中的大反派天启宣传的与隔壁灭霸是一样的角色,威猛无比,极具邪典人格魅力。结果一上映,大家却发现这个天启不仅不可爱,还是一名让人极为讨厌的话痨。
坏人死于话痨。
诚然如此。
尽管陈道明是一名非常不错的演员,但是他饰演的秦王,给人的印象除了是一名话痨,别无其他印象。这就是这么一个人,看不出有什么威武霸气的气度来,凭啥要残剑、无名这样的绝顶高手要自动放弃刺杀任务?
电影里丝毫看不出来。
相反,《决战前后》里,寥寥几句话,就将皇帝的性格凸显了出来,这样的人即便是叶孤城这样的绝顶高手,也无法从容刺出自己的那一剑,光帝王的孤光就足以碾压他这样的草莽江湖人士了。
大家一向知道张艺谋不擅长讲故事,《英雄》就展现出了他的这一缺点。
香港武侠是传统,无论是《书剑恩仇录》,还是《决战前后》,或者是《四大名捕》,都是武侠经典,这些故事都涉及到了朝廷,涉及到了帝王将相,但是无论是金庸还是古龙或者温瑞安,都能够将宫廷叙事很流畅地转化为了江湖叙事,让宫廷也变得拥有了江湖味道。
而大陆一向擅长的是《三国演义》《雍正王朝》《天下粮仓》这样的宏大叙事,即便是《水浒传》《西游记》《亮剑》《士兵突击》这种微观叙事的作品,也照样拍得恢弘大气,与香港的江湖气完全不同。
但是,《英雄》偏偏是一部武侠片,编剧团队由王斌、 张艺谋、李冯组成,全是大陆人,缺少倪匡、司徒安、张炭这样的香港武侠片编剧来把握,这个全大陆编剧的团队压根就写不出香港电影里的那种江湖味道。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事。
尽管王斌、 李冯很努力,力图去写出一个武侠作品来,但是一旦涉及到了宫廷,一到秦王那里,就控制不住了,乱了。江湖不再江湖,宫廷不再宫廷,秦王不再是秦王,无名也不再是无名,拧巴了,乱套了。
毕竟,他们没有古龙那样的操控力,将刺客与皇帝之间的对立,能够处理的那么丝滑,能力上就做不到。
尤其片中秦王和无名的对话结束,秦王起身,丢给无名一把剑,让无名自己决定这一剑。自己则背过身去,看着墙上的剑字。
此时,影片的张力被营造至了顶点。
可是,就在无名思考人生的时候。秦王突然话痨病复发,很中二地说,寡人悟到了,剑的第N种写法,就是什么无剑,不杀,和平巴拉巴拉的。
其实,从书法的角度看,墙上挂着的那幅字,平淡无奇。笔锋毫无变化,用色也毫无起伏,笔顺的布局也毫无特点,简直就是一幅印刷体的字挂在那里。
可是,秦王偏偏吧啦吧啦,从残剑的字中悟透了这个那个。大哥,你才是帝王啊!是你要去一统天下啊!你特么不是小学生好不好,这不是看图作文,非要从平平无奇的图画中提炼出中心思想来,咱不是这么玩的好吧。
真的是看得人尴尬症都犯了。
影片营造的张力,就此被戳破,自己把自己给玩了,自我消解。
这样的故事,既拧巴又别扭,好看才怪。
这就造成了《英雄》成为了一部非常拧巴的电影。老外不懂中国文化的精髓,对于宫廷与江湖的对立也闹不清,就看个热闹,从技术的角度去评价,然后给出高分。
而国内观众则从内容出发,很清晰地感受到了张艺谋的不可承受之重,他对于故事的处理,压根解决不了传统文化自古以来两大不同叙事逻辑之间的分野,霸王硬上弓的结果,是写崩了。
张艺谋拍摄《英雄》的出发点,是对“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很感兴趣,但是又不想去拍这个故事,因为他的老对手陈凯歌已经于1998年拍摄了一部《荆轲刺秦王》,由巩俐、张丰毅、李雪健等人主演,而且口碑还相当不错。张艺谋断不会跟风陈凯歌的,他打心底就瞧不上陈凯歌。当然,大院子弟出身的陈凯歌也瞧不上土包子出身的张艺谋。
可是,张艺谋还是对“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感兴趣,怎么办?张艺谋就提出他对这个刺杀故事里樊於期的部分更感兴趣。刺秦的故事中,荆轲要取信于秦王,需要樊於期的人头与督亢地图献给秦王。而樊於期,作为燕国大将,燕太子丹不忍杀他。不过,当樊於期在与荆轲私下交谈时,得知了此事,为助荆轲刺秦,他立即自杀,将自己的人头交给荆轲。
对于樊於期的这种义勇的献身精神,张艺谋非常感兴趣。这种类似的忠勇精神,在《赵氏孤儿》里也能看到,为了救护赵武,先后有晋公主、韩厥、公孙杵臼主动献出生命,一心为了能够救下赵武。
张艺谋是想将这种献身呈现出来,《英雄》里的长空、飞雪的身上,也充分展现出了这种牺牲精神。所以说,单就江湖来说,这个故事的前半段表现得相当不错。
可就是到了刺秦的具体现场,就立马泄气了,就像金庸批评的那样,“不尊重生命,拍得很荒唐”。
当然,由于处于磨合期,香港元素与大陆部分还没有做到统一。演技方面,梁朝伟、张曼玉呈现出来的状态,就远不如他们上一部合作的《花样年华》。在这部作品里,很明显梁朝伟在尬演,完全无法释放出他的个人魅力。张曼玉也实在紧绷绷的,似乎是无法理解张艺谋的意图是什么。
倒是章子怡、陈道明很有些收放自如,起码是理解了导演的意图,然后展示出来。
无论怎么说,程小东、谭盾、杜可风他们交出了他们能够交出的完美答卷,将香港武侠片的东西移了过来,做出了精彩的呈现。
然后,与《英雄》一起,开启了大陆电影的新的历程,开创了大陆电影的繁荣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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